2020年的圣索菲亚大教堂

在土耳其的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海峡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里，有一只憨憨的欧洲短毛猫Gli，名字意为“union of love”（爱的凝聚）。她会在和游客合照的时候摆造型，慢慢成为了游客的心头肉，也把有一千多年的教堂的历史，以一种拥抱的姿态呈现给游客们^[1][2]。爱的凝聚，这应该也是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精神，欢迎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有各种宗教信仰的人们汇聚一堂。

在前几天，土耳其总统宣布要把现在已经是博物馆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改成清真寺，而且第一次祈祷仪式就在这个月24号（20200724）开始^[3]。在很多人的心中，包括我的心中，这绝对是近些年来宗教政治层面的大事儿了，那么在这篇文章里，我希望从一只“凝聚爱”的猫讲起，用自己的话把Hagia Sophia改为mosque这件事稍微梳理一下，按着大概的宗教历史与地理变化的思路来阐述我的想法。不巧宗教问题就是复杂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想要完全展示一个具有因果关系的进程在这儿是不可能的，我现在也没有这个知识储备，就只循着一个跳跃性的时间节点来写心中所想了。

注：文中资料描述都有来源和引用，若有侵权，与事实不符或者书写错误，欢迎在评论区指出。作者是无神论者，因对宗教历史感兴趣才写这篇文章来梳理近几日的学习和认识，绝非引战，欢迎友好交流。

亚欧的联结点

如果说有哪个城市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么这个城市一定具有地理上的优势，要么是像荆州那样有多条水路交汇，或者钓鱼城那样占据天险。伊斯坦布尔也具有这样的特征，它位于马尔马拉海与黑海连接的海峡一侧，而马尔马拉海与地中海是相连的，现在的亚欧大陆在土耳其境内的分界线就是包括了博斯普鲁斯海峡（又称伊斯坦布尔海峡）的土耳其海峡。

亚欧非三洲作为地球上连接最紧密的大洲，中东作为亚非交界处，苏伊士运河两岸都是伊斯兰文化，控制着那里丰富的石油资源和沟通地中海和印度洋的交通要道。伊斯坦布尔作为土耳其海峡上的主要城市，控制着西亚和东欧的水道连接。

从陆上交通看，伊斯坦布尔也是很多中东和欧洲地区居民往返欧洲大陆的重要起点。我本来没有想到这个点，但是记得《东方快车谋杀案》中，大侦探波洛乘坐的Orient Express就是从伊斯坦布尔出发的。火车一路从东南北上，直至法国港口城市加莱，最终通过海运到伦敦。地理上的独特位置让这座城市文化，宗教，民族交融，同时养活了非常大的人口。

复杂的历史

伊斯坦布尔的复杂程度，我觉得不亚于我国的一些古都，比如说北京，都算是历史名都，经过多个政权或者民族的领导。最早的时候，在公元前667年左右，爱琴海边上的希腊文明孕育了这座当时还叫作拜占庭^[4]（Byzantium）的城市。在公元330年，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一世在拜占庭建都，称新罗马^[4][5]（Nova Roma），他死后这座城市逐渐得名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到公元四世纪末，罗马帝国已经明显衰落，395年1月17日，罗马帝国最后一人皇帝去世，死前将帝国分为东西罗马，西罗马首都仍为罗马，东罗马建都君士坦丁堡。西罗马帝国死得早，在公元476年灭亡，而东罗马帝国或者说学者为了区别东西罗马而说的拜占庭帝国，持续千年。公元537年，圣索菲亚大教堂开始建造。十三世纪时，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导致君士坦丁堡陷落，拉丁帝国临时建都持续了57年，期间十字军还与第三次西征的蒙军一起合谋过攻打埃及，不过由于1259年8月东侧战线蒙哥大汗因钓鱼城之战战死，西线蒙军在一个月后被埃及军大败，蒙古帝国无法继续向西扩张，另外我觉得也因为当时蒙古帝国和基督文化的十字军暂时地处于合作关系，蒙军没有选择攻打拉丁帝国。但是两年后，东罗马重新夺回君士坦丁堡，不过这座城已是满目疮痍，帝国气数将尽。两百年后，1453年，伊斯兰文化的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东罗马皇帝战死殉国^[6]。绵延千年的东正教帝国改朝换代开始改信伊斯兰文化，东正教大教堂（Orthodox Basilica）圣索菲亚大教堂也被改造成为清真寺（mosque）。

这里插一句，此时的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才22岁。

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这位苏丹，他依然建都当时残破的君士坦丁堡，改名伊斯坦布尔，可能是看重地理位置和城市名气，他号召各种宗教文化背景的人都应该到伊斯坦布尔定居，以此填充人口^[7]。在奥斯曼帝国的运营下，伊斯坦布尔逐渐回复荣光，慢慢发展为世界级大都市。然而到了20世纪初，奥斯曼帝国选择与德意志帝国等同盟^[8]，发动一战，战败后《色佛尔条约》将奥斯曼帝国大卸八块，精奥落泪。试问任何一个帝国签订这样的丧权辱国条约，人民会答应吗？所以穆斯塔法·凯末尔领导的民族主义揭竿而起，慢慢地推翻奥斯曼帝国和外部政权（协约国等），定内陆的安卡拉为革命大本营，也是考虑到此时的伊斯坦布尔被协约国军事占领。土耳其建国后，安卡拉作为长时间的国民议会所在地直接成为首都，伊斯坦布尔在后来逐渐发展为最大城市。

建国后的土耳其也是面临各界威胁的。这个现代的伊斯兰国家，其实是借助苏联的援助推翻旧制，建立共和的，传统的西方各国，尤其是国家信仰根基是基督教的西方国家，如英美法国，加上更多是因为世仇而相对对立的邻国希腊，亚美尼亚都对还是婴儿的土耳其有很强烈的恐惧心理。土耳其的独立是伊斯兰世界的胜利之光，伊斯兰帝国复辟是大家都说不准的事情^[9]。1934年，凯末尔为了打消西方的顾虑，也为了更好的自身发展，毕竟处于“兵家必争之地”，通过一系列改制，包括把圣索菲亚大教堂（清真寺）改为博物馆的，将土耳其的伊斯兰教世俗化。而这一举措是被看作土耳其从此废除旧思想，不再复辟奥斯曼帝国。

世俗化的缩影

世俗化（Secularization）是宗教在现代社会发生的一种变化的现象，主要是描述宗教和社会的关系。按照部分资料^[10][11][12]，世俗化体现的是：

• 宗教对社会的控制组织地位逐渐衰退，被非宗教组织取代。罗马帝国在统治过程中，本来不是宗教主导。耶稣及其门徒在当时罗马帝国统治的犹太地区宣扬基督思想后，基督教思想逐渐扩散到罗马全国，教会力量崛起^[13]，并且在4世纪成为罗马国教，罗马教会在接下来的一千年内成为了帝国的统治阶级，并且逐渐影响了西方社会。而在20世纪后，各种个人意识觉醒的运动^[10]才推动西方社会全面世俗化。现在的宗教虽是很多西方国家的立国根本，但是已退居二线，政权和基督教没多大关系。

• 宗教失去公共性和社会职能，成为纯私人的事务。

  ◎ Credit: https://www.reddit.com/r/exmormon/comments/3qi0vi/religion_is_like_a_penis_best_metaphor_ever/

• 宗教的神秘色彩或者神圣性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科学。比如基督教就主张现世之外的天堂概念，人终其一生是在为进入天堂做准备^[13]，世俗化就弱化了另一个世界的概念，减少了超自然，非科学的成分，人与社会的联系基于科学。

• 宗教市场化，商品化。宗教成为市场上的一种商品，这一点我不是很了解，但能大概理解意思是个人逐渐像选择商品一样选择是否信仰宗教。

圣索菲亚清真寺改为博物馆，是当时的土耳其共和国世俗化的一个象征，这个国家自此成为一个世俗化国家，伊斯兰教在这个国家不再拥有如奥斯曼帝国那样的巨大政治权力，也不会以教义之名支配人民的行动，这样当然是受到西方国家的欢迎的。

但是有一点值得考虑，1934年土耳其的世俗化稳妥吗？我注意到之前说过的以基督教为主的西方社会的世俗化主要是受到了民权运动的推动，民权运动是现代化的产物，但是关于土耳其世俗化的描述是基于打消西方世界的担忧的，并不是强调基于国内民众的将伊斯兰教脱离社会的愿望。当一个人的选择是受到外界影响而做出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也可能因为外界影响而做出新的选择呢？甚至在根本没有外界影响的时候，这个人会不忘初心，恢复做出选择之前的状态？

我觉得这就是土耳其现在将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重新修改为清真寺的一个影响因素之一。尽管直接原因可能是现在的埃尔多安领导的政权拿出最能提升支持率的底牌：将最具影响力的清真寺的牌面恢复^[14]，背后可能是在整个土耳其国民中长久以来从未衰退的伊斯兰教影响，换句话说世俗化在土耳其并不占主导地位，尽管这个国家经历了这个过程。

宗教的冲突

改清真寺，在逆世俗化层面上和伊斯兰教内部有关，但是在政治层面上应该和宗教冲突有斩不断的关系。我很不想在随感文里说政治，但是这里好像必须说一说，遵循一个原则：理性和事实。

有一篇文章^[15]描述了中东几个国家在现代社会处理宗教和社会关系所做出的行动，谈论的是伊朗逆世俗化的原因，文章给出的一个观点是西方势力的矛盾导致伊朗现代化过程的受阻，继而引发反对西化的，支持政教合一的革命力量的反抗。土耳其和伊朗不太一样，政治上更多的是左右逢源，建国以来是伊斯兰世界中大力发展和西方关系的国家，但是土耳其又一直没有弱化伊斯兰教的影响，经常因为宗教问题和西方发生冲突。这里我想要理性看待这些问题，不能因为土耳其逆世俗化就感性地认为土是挑起矛盾的一方。在这之前，川普还颁布了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案，这中间有多少博弈，应该还有的说。

对于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改为清真寺，基督世界和伊斯兰世界有很大的分歧。比如俄罗斯东正教教会认为这既然是以东正教为名的教堂，你把她改成清真寺，这是对东正教的威胁，对千年文化和精神遗产的践踏（因为改清真寺后穹顶壁画或者基督教元素可能被抹去），对俄土人民关系的损害^[16]。其他的基督教国家大致也是这样的想法：你把圣索菲亚当作教堂没什么，是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这片土地上共存的一种见证，但是你当清真寺用，就是想走奥匈帝国的老路，威胁基督世界。但是土耳其说：诶这是你管的事儿吗？伊斯坦布尔是土耳其的，圣索菲亚也是土耳其的，土耳其把自己的一个曾经是清真寺的建筑恢复为清真寺有什么问题？

土耳其忽略了这座建筑对于西方社会的重要影响，而且改作清真寺也是只考虑了伊斯兰教的想法，逆世俗化这样历史的倒退，有复辟帝国可能的行为，会对周遭国家造成很大的威胁，也会伤了大家的心。最近还看到一个微博^[17]，说百度贴吧艾斯吧长久以来是多个拥有“艾斯”IP的作品的粉丝的驻点，但由于海贼王的艾斯粉丝在长时间内挤压艾斯奥特曼粉丝的话语空间，有一艾斯奥特曼粉丝就卧薪尝胆几年，当上吧主，把海贼王的艾斯话题内容都清空了......这样的故事听起来确实是个爽文，卧底吧主为解决冲突（可能不是冲突，而是确实海贼王的艾斯粉丝的讨论频率更高，反击可能只是个人恩怨），以驱赶的方式制造新的冲突，这就和宗教冲突有点点相似了。吧主就像教会，管理着日常事务，帖子就像是遗产，精品帖子就是珍贵的遗产，删帖就是抹除遗产，共同点就是这些都是大家的劳动成果，单方面抹除另一方的存在，并不是一个值得推广的行为，而且应该受到指责。现在吧主的一个好的选择就是维持共存局面，并且鼓励两方互不侵犯，有序地维护各自的成果，不要踩一捧一，不要互相排斥，即使吧主是某一方的，也要尊重另一方，把因为自己个人恩怨删除的帖子尽可能的恢复，双方握手言和。

夹带私货

都说现代社会的很多国际矛盾是宗教矛盾，但现代化告诉我们，宗教不过是个人选择，人信仰哪个神是TA和神之间的关系，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宗教的教义可能和世俗化相违背，但是当人们都进科学的时代，有了更新的认识，原本的宗教内涵也应该发生新的改变，并不是说原来的不好，原来的很多内涵也很好，在信徒遭受不幸的情况下给他们带去力量。圣索菲亚大教堂的Gli之名，也是一个从博物馆发出的呼吁：不管你是什么宗教，不管你从哪里来，到了伊斯坦布尔，到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就是爱的凝聚。希望这座千年古城和辉煌的教堂可以继续维持她多元的魅力，继续吸引大家参观。我还想看伊斯坦布尔的嘈杂的市集，走寻东方快车的痕迹，拍拍满天的热气球🎈🎈。

“您好，我叫Gli，我于2004年出生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一直和妹妹Kızım在这里生活和工作（作为保安）。 我名字的意思是“爱的联合”。 我听到一些谣言，说要把我们家变成一座清真寺。 如果这样做的话，谁来喂养我们，给我们照相？不只是我们，所有流浪狗、猫、鸟、保安，在酒店餐厅工作的伊斯坦布尔人，都将失业和挨饿。 伊斯坦布尔拥有3000多家酒店，1000多家餐厅、咖啡厅和餐厅。 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您关闭我们的博物馆，那么我们的城市将不会有任何游客......”

2020年6月20日，instagram @hagiasophiamuseum